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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沧踏临人间的时候,日子恰好是正月十四。
义顺王府老王爷的寿是正月十三,正日子里没有闲暇听戏,王府虽是传了好几代的王府,终究是皇亲国戚,礼数上不能少一分。
正日里儿孙小辈皆来给老王爷磕头,宫里也派人来呈寿礼,再就是乌泱泱一大片人的筵席,达官显贵迎来送往,各家女眷谈笑相聊,这么一折腾便没有听戏的空挡。
这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四,那些个游戏杂耍的方才进到了园子里,供那些年轻的取乐,为首的便是钱威威二爷。
王府里也有戏台子,比班子自家的戏园要气派上好些,飞檐翘角、雕龙刻凤,门楣雕花、楹联题金。台下的席次与戏园里又有分别,以台下席位为尊,主宾席居前排正中。
中央坐着的是老王爷和老王妃,主席两侧则是次席,由王府儿孙陪侍,钱威则坐于左侧。再后边就是其余宾客。
老王爷和老王妃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老人家在场,儿孙们享乐难免拘谨,况且年岁大了,也不爱长久地居于嘈杂玩闹之地,故而听了一出戏便离席了。
蔺沧赶到义顺王府的时候,钱威正美滋滋地挪到了主席,一只脚翘到台面上,嘴里磕着的瓜子如同散花一般地吐至空中,又落在地上。身后宾客席上的多是这般,想是一群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之人。
一戏刚落,戏台下赏戏之人打完了赏钱,再便是推杯交盏,杯觥交错之中喝得尽兴,便开始胡诌,一会儿天南一会儿海北。蔺沧立于西侧的长廊之中隐着身静观,妙有真空扇在手里摇着。
身侧忽然现了一道白光的时候,扇子一僵,转而在手掌之中“啪”地一合。
蔺沧转头看向玄冥,此人仍是一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淡然神情。
许是被蔺沧盯得有些发毛,良久后玄冥才启唇不情不愿道:“二人一同历劫,恐生什么差错,本座前来观一观。”
蔺沧笑而不语,亦不同他争,转头看回席面上。
几出戏唱罢又开幕,到了《金钗记》,台下的钱威只是照例叫了几声好,再无旁的话。
在这几处戏的空档里,蔺沧将人间之事悉数告知与玄冥,这般事不过是寻常故事,俗气得很,也不必多费口舌。
玄冥听罢亦并未多言,他虽将历劫之事悉数忘却,但人间之事于他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每万年里阎王殿里总要出几宗难判的案子,几位阎王判不出的便递由玄阴宫来判,这些案子可谓是千奇百怪,却无一不荒唐。
人间事事皆荒唐、人人皆荒唐,不荒唐的才是少有,情爱怨憎皆是荒唐。
蔺沧说孟元这事历得苦,他倒没觉什么。
《鸳鸯错》唱起的时候,台上的阿元水袖翩翩,一笼烟眉似蹙非蹙,同那武生乐缨对唱之时眉目含情,真真是一对鸳鸯偶。
玄冥眼中仍是没有什么波澜,蔺沧倒是挑了挑眉,若他看上的女子有这么一遭,他定然受不住。
于是颇有兴味地问玄冥道:“如何?”
玄冥似是晓得他的意思,似又是不晓得,许是懂而装不懂,只简单道:“唱得尚可。”
蔺沧又是一笑,听那台上唱着“我有一好郎君,本是双宿双飞鸳鸯命...”时,忽地又道:“你这般来看看也好,尘世里的孟元自与本来的她不同,如今能瞧瞧她的千百种模样也是好事。错过了这一回,你恐怕难听到她唱戏。”
玄冥的视线不离戏台,语气中不喜不怒:“不过是转世而已,终非她自己,又何必图什么新鲜,不过是幻象而已。”
这话讲蔺沧一噎,一时间他觉得好气又好笑,便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来,孟元不过也就是花神的转世,你又何必对她这么好?”
玄冥的长睫颤了颤,神色倒是不变,眼里映出台上人轻移莲步的模样,平淡道:“不一样。”
蔺沧又道:“有何不一样?是她是花神转世而不一样,还是她是孟元...”
话及此处即被打断,原是台下坐着的钱威忽地站起身来,又连拍掌叫号,引得玄冥、蔺沧二人侧目望去。
蔺沧的思绪一时间移了开,并不顾及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左右孟元就是花神转世,花神转世就是孟元,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他只不过是想和玄冥在闲时打打嘴仗。
但这话到了玄冥耳朵里却生出别的意思,他的视线虽落在直勾勾看着阿元的钱威身上,思绪却翻飞到了别处。
他的“不一样”三字,其实只是个说辞,他心里所想的其实是别的。孟元只是孟元,
换做另一世另一种身份的什么元都不是她,即便容貌相似、性情相仿却都不是原原本本的那个她。
很多神仙会苦苦执迷于转世情缘,殊不知转世之人并非原先之人,如此行径在玄冥眼中只称得上荒唐二字。
故而孟元下凡历劫,他并非因着生了她的气亦或是旁的什么心思才不下凡看她,而是他实实在在觉得没有必要。
在人界历劫的孟元并非是她,他若是下凡陪在她身边,看到的不过是人生八苦,在此八苦之中所塑造的那个人并非是他身边的这朵彼岸花。
在这八苦之中的孟元形形色色,各有不同,他不必为了哪一个而觉得有什么新鲜,新鲜的是孟元,而不是下凡历劫的她的幻象。
这朵彼岸花会唱戏也好,不会唱戏也罢,他觉得好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只是她而已。
但如今蔺沧的话却挑起了他另一层思绪,这亦是他一直以来偶有怀疑却每每搁置不提的,如今想来,蔺沧倒也说得不错。他待她好,的确是因为她是花神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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