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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便烧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总想把墙砸烂了搬出去。”男人并不是很在意,“长辈们当年为了防止少主睡大街,还特意在南边置了一座宅子。”
“你说的是南方的那座药宅?”
“是,空置许久了,专门用来养八重寒红。”男人替妻子拢了拢狐裘,“等明年家事稍闲一些,我们可以去南方过年,据说那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极盛。”
“我阿姆的祖籍就在江南,我小时候听她讲过秦淮八艳。”妇人若有所思,“这要是把忍冬带去,你行医一年的诊费又得泡汤了。”
全四九城都知道,柴氏大小姐是八大胡同头一位女常客。
男人笑容无奈,“许多病男医瞧起来不方便,她那是去给倌人们看诊。”
“我知道,她前几日还从我箱子里偷了阿司匹林。”妇人淡淡道:“她跟着那些女孩儿学梳头打扮,非得给头上插那么些个簪儿,钱花了不少,也没见领回来一个半个媳妇儿丈夫,我在巴黎的时候可不是她这样。”
男人手一顿,“倒是不常听夫人讲起往事。”
“夫君。”妇人合上书,“一品锅应该快好了,你帮我尝尝味道。”
男人执筷,尝了一口花菇,“当年在我在公馆见过一张相片,听人说岳丈说是夫人在戏剧社和朋友演的爱情戏……”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响,筷子落地。妇人站起身,把昏过去的丈夫扶到椅子上,朝菜篮里的儿子讲道:“小赤佬瞧见了伐,学着点,男人要少呷醋,莫得好下场。”
接着又陷入沉思,“忍冬这丫头是何时把药粉撒进锅里的?”
酆都。
“自摸清一色!”墨子一推牌,豪气冲天地拍桌子,“都给我喝!”
这是鬼集里的一处麻将摊,乌孽、朱白之、无常子、墨子四人围坐。上首是个背着红刀的女人,嘴里叼一根蓍草,眉眼泼墨似的写意风流,“我特意从关山月带足了酒,都是佳酿,今儿不喝个底朝天都不许给我下牌桌!”
她确实是带足了酒来的,四人正坐在堆成小山似的酒缸上头,平地比其他麻将桌子高出一大截。
“喝就喝,怕你怎地?!”乌孽输得一脑门官司,怒从心起,从手边薅起一坛酒拍开封泥,仰头就喝。香气惊人的酒液从她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脖颈上的油彩,被她随手一抹,诡祟妖媚衬在正月喜气里,透出几分吉祥的红。
她拽的那坛酒正摆在朱白之座下,掀得老朱雀一个屁股蹲,险些双足朝天。无常子连忙把人扶起来,压低声音道:“朱老,墨子嘴里的那根蓍草……是天算子卜卦用的吧?”
朱白之牌技不如人,又奈何不了乌孽,恨恨道:“昆仑台下瑶池草,肯定是莫倾杯那小子当年从蓬莱带出来的,估计也是被墨丫头赢得底朝天,压箱底的本钱都用上了。”
上代墨子是雀神,那才是真正豪赌,一盘险些赢尽了半壁江山。本以为这代会好些,结果变本加厉,赌鬼兼酒鬼,偏偏还样样精通,每逢年节就要一家一家赢过去,最后连长生子都开始闭门躲客。
也就灵枢子是个鬼精的,娶了位上海太太,沪上女人向来精通牌九,那位才是和墨子杀的不分仲伯。
“老不死的少不活的嘀咕什么呢?”乌孽“哐”地把酒坛摔在两人面前,“赶紧给咱家喝!”
两人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只好开始闭嘴喝酒。墨子倒是没说大话,她历来豪气,如今带来的全是好酒,照他们这个输一局喝一坛的赌法,也就是在酆都,搁阳间非得出人命不可。
他们已经搓了许多局,朱白之醉得要现原形,无常子几次滚到桌子下头又被墨子拽出来,“……真不成了。”朱白之努力掀起眼皮,双目瞪得像铜铃,问无常子,“你说的救兵什么时候来?”
“我提早便跟子虚交代过,犬子大概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无常子再次醉得钻到了桌子底下。
也就乌孽是个愈战愈勇的,又是一坛喝下去,抹嘴便道:“再来!”
墨子一拍桌案,“来!”
随即一道笑吟吟的嗓音响起:“来什么呀?夫人也说给我听听?”
墨子眼睛顿时亮了,扔了牌转身便扑过去,“媳妇儿!你怎么来了?”
“过年了,来看看你。”花魁拥住她,朝乌孽递了个眼神,太岁会意,立刻起身开始偷看墨子的牌,顺便把自摸的花色换了个干净。
当年酆都与墨子有约,准许花魁在奈何桥头停留五年,然而所谓近乡情怯,墨子并不常去看她,堂堂舐红刀主,这大概是人生唯一一件懦弱事。连过年也是这样,大动干戈地来,大张旗鼓地赌,巴不得在酆都演一场大闹天宫,大概也只是为了告诉命定之人,我来陪你过年了。
无常子惯会察言观色,把三岁的儿子带了下来,提前便嘱咐过:一旦你墨姨开始撒泼,赶紧把奈何桥头的美人姐姐请来。
乌子虚刚过三岁,还是玉玲珑似的奶娃娃,裹在花红柳绿的锦绣皮里,此时牵着花魁的手,是个很满意的小模样。他爹吩咐他的时候他还问过,奈何桥头那么多红颜早逝,哪个是他要找的美人姐姐?
他爹摆摆手,让他少问,照做就是。
等他看着自家母亲和猪爷爷醉得实在不像样,迈着小短腿儿跑到奈何桥头去,正看见桥上桥下坐的人山人海,新丧鬼都不赶着投胎了,簇拥着一位怀抱琵琶的美人,她正在唱一首《春灯谜》,是人间过年的戏。
他立刻就明白了父亲那句“照做”是什么意思。奈何桥头万千亡魂,也只有这一位合该是墨姨的意中人。
乌家孩子都早熟的很,松问童还在操着一口没长齐的乳牙和野狗对吠呢,乌子虚已经开始美滋滋地和美人姐姐拉小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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