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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礼的温存是远山上的流云,薄薄的罩在天边谁也攥不起,我虽是感激却又远远的瞧不分明,不知道那一分真正的深情究竟牵在谁身上。
心里正魇着满满的愁苦,下人送了汤药上来,他拿小银勺挑着,一勺一勺喂给我,我嫌汤药苦涩,偏了头不肯去吃,他也不强逼迫,随手把碗递给底下人。
我抬头看着他抿嘴笑道:“要说这药,二爷也是该吃的。”他便说:“药若是顶用,我也不会犯一辈子头疼病。”一边牵了我的手揉在自己额头上:“你摸一摸,以前有个老大夫,说这里面藏了两个小人打架呢。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待得哪日我死了,他俩才消停。”
我听了吃吃笑起来,起身替他揉上太阳穴,他冷笑说:“我命里早早就该熬干了,便是这时候死了也不冤枉。只是耐不住一个‘不甘心’,挣来挣去把一辈子都赔进去。”我问他:“二爷挣什么?满世界里哪样不是尽您来挑?”他低头笑着不言语,面孔像笼着一层薄薄的海水,皎洁的月光照上去映出一片轻冷的白,影绰绰荡漾在浅湾里,碰一碰便要被扯碎了。
我盯着他好一阵恍惚,忽然又笑道:“这世间万物都由天注定,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任谁也挣不开,任谁也强求不来。”双手从额头滑到腮颊上,捧着他的脸缓缓摸上去,十指留着鲜红的手指甲,好像一排染了血的梭子,一直拢进他的发鬓里。
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过了九月,我身上渐有了起色,他反倒病起来,整日恹恹不嗜饮食,面孔憔悴似死灰一样。
赵之仪巴巴赶过来瞧他,捧着药罐子嘘寒问暖好一阵,罗礼懒得敷衍,只说要他准备着回陆上去。赵之仪毕竟放心不下他:“仿佛我是几岁的娃娃,三两句就要打发走。我也没那般不堪,总能给您帮上忙。”
罗礼冷笑说:“我一辈子都是靠自己,没来由到死便离不得人。”赵之仪知他最是强硬,便也不敢强求。我在一旁陪笑道:“二爷哪里是生病,分明在岛上憋得气闷了,等哪天咱们出岛走一走,包管什么都克化下。”
罗礼瞟眼瞧我道:“这岛上甚好,不必到外头去。你是我的人,日后也是如此。”我听了低头不吭声。
过一会儿赵之仪借故把我唤出去,他瞅着房里把门关上道:“二爷脑内有顽疾,请了多少大夫也瞧不好,一发病总要有脾气。你少不得要受委屈,凡事长着眼力价,等他好了一样疼你。”我瞧着他笑道:“赵先生是大夫,自然什么都懂得。只是二爷脑子里分明没有病,他是心里难受呢,谁也治不得。”
我再回去,罗礼正犯了头疼,手里紧攥着床单,关节泛得惨白。我拿绢子擦去他满头的汗,他抬眼看看我,哑了嗓子道:“你家里还有什么药,赶快拿出来。我再受不得了!”
我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抚慰道:“二爷糊涂了,封家哪有治病救人的福份。我父亲当日吃多了绿罗烟,任是神仙也救不回。”
他疼得在我怀里挣扎,眉间拧成个疙瘩,身子不住打颤,我好像抱着一条鱼,松一松手他便滚进海里去。低下头看到罗礼唇上咬出鲜血来,凑上去轻轻舔一口,好像含进一片又湿又凉的冰,他皱眉冷笑说:“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我刚刚说不准你回陆上去,你便改了脸色。”我抿了嘴笑道:“二爷这是什么话,我一切总由着您。”
如此这般闹腾到半夜,他筋疲力尽睡下来,满身大汗像刚被水洗了,我叫人端来温水给他擦身子,沈月悄悄挨上来,贴着我的耳朵轻轻问:“二爷这是如何的病?您也要做番打算了。”我虎着脸狠狠瞪向他,他吓得满脸煞白,连忙退到房外去。
赵之仪铁下心来守在客楼里,罗礼身上一点便邀他来主楼小坐,二人亦仆亦友拉扯闲话,没说几句话又把人打发走。
我笑道:“二爷别老一付凶神模样,难得有这般愚忠的人。”他伸手朝我打一下,笑骂说:“乱没个规矩。”他不发病时也总是没精神,我叫人燃上安神香,绕到他身后替他揉脑袋,罗礼一会儿说渴了,我忙喊人端水来,应怕别人伺候不周全,又另叫沈月斟上茶,自己嘬尖了嘴吹凉捧给他。
他摸着我的腿笑道:“这般尽心倒似是我儿子了。”我说道:“生身父亲哪容得我这般。他到死也以为我是天上谴下的妖孽,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他微笑着不说话,我挨到他怀里,长指甲挠着他的腮,一下一下在苍白皮肤上抓出红痕来,他偏了脸躲开,我抿着嘴淡淡说:“二爷可别再病了,一昏过去就抓着我喊‘哥哥’,真真要折人的寿。”
他身子猛的僵一下,好像昔年里蜕不下的皮硬让人揪起来,连带着一层血珠子,生生从肉上揭下去。我只当自己什么也不懂得,一手揽着他的脖子又说道:“您过去难为我,要瞧我生不如死,那是主子逗宠物,无非找乐子打发时日。到后来对我好,也像是做戏,我不过是您的东西,您得尽主子的责务。”
他被我说的厌烦,一把推开我,说:“我累了,你退下去吧。”我从地上滚着跪到他身前,抱着他的腿昂头看向他。罗礼面上是一片死灰,那面孔却是顶漂亮的,浓墨重彩的眸子把所有生气都吸尽了。
我幽幽笑起来,深深吻在他膝上,苦着脸轻轻说:“可我还是打心眼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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