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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后,“等待”占用了他绝大部分人生。
他高兴时等待亲人,失落时等待死亡。
“我搁这等着。等我出门干活,你再搁这等着,咱爷俩倒是差不多。”
老爷子亲亲小狗毛茸茸的脑壳,“人这一辈子,太长喽。”
“汪!”小狗舔舔老人的鼻尖。
兴许是真的无事可做,老人把这录像当成了日记。
他白天出门侍弄花草,傍晚回来录个几分钟。春去秋来,风雨无阻。
老人对着黑洞洞的镜头,讲述着今天的琐事,偶尔回忆往昔。他的姿态从最初的拘谨,到放松,再到熟稔。仿佛面前的不再是机器,而是一位愿意倾听的老友。
然而与此同时,老爷子脊背越来越佝偻。他的儿子儿媳头发逐渐斑白,孙子孙女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短暂的“日记”里,相聚的画面越发稀少。
终于某一年,过年时院门安安静静,无人拜访。
即便如此,画面中的老人永远背靠柿子树,面对着小小的手持录像机——或者说,手持录像机之后的院门。
好在这些记录并非一潭死水。模糊的画面中,很多小狗吹气似的长大,然后消失。但老人身边总有那么一只小狗,它们蹦蹦跳跳地越过时光,时刻陪伴老人,抑或是殷切地守在院子门口,等待老人回家。
只有看着它们的时候,老人还能动动满是皱纹的脸,捋出一点笑意。
二十余年的光阴,就这样压缩成了短短几个小时。
最后的录像是一个冬日。
那天风很大,录像里能听到尖锐的呜呜声响。地面和树枝都积了厚厚的雪,老爷子看着年近九十,身上裹着黑乎乎的棉袄,身体像枚蛀空的核桃。
他还是拎着马扎,靠着树坐着。
“这卡快存完了,人咋还在呢。”
他被风吹得眯缝着眼,吐出一点点白汽。
一只小黑狗愉快地蹦过来,一跳一跳地往老人怀里扑。老人慢慢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小狗,皱缩的手背被寒风吹成红棕色。
“好狗,好狗,真暖和。”他念叨。
小黑狗舔着他的手,尾巴一个劲儿地摇。
老人看着镜头,雕像般发了会儿呆。日常如出一辙,回忆逐渐消退。如同一块彻底挤干的海绵,他连闲聊都挤不出几句。
“对咯,得出去买盐。盐没了,盐没了……”
枯坐几分钟,他又摸摸小狗,颤颤巍巍站起来。
小黑狗懵懂地摇着尾巴。看老人要出门,它习惯性地冲上前,去咬老人的右脚跟。
“别闹腾。”老爷子笑起来,“等着,回来陪你耍。”
“汪汪!”小黑狗绕着他的脚转着圈。
“坐下,等着!”
小狗听话地坐下。
老人一步一步走出画面,走入无尽的风声。
小狗等着,等到院子外面传来喧闹声,等到救护车的声音鸣响。
有人在叫唤,说着“风大”、“滑倒”、“家里没人”之类的话,小黑狗听不懂。它在柿子树下趴着,嘴巴搁在爪子之间,眼睛定定看着院门的方向。
不久后,有人进了院子,叮里咣啷翻动院子里的东西。小狗气得跑出画面,汪汪大叫。
画面一阵晃动,一个中年人拿起手持录像机,哎呀了一声。
“赶紧给人放下,说不定亲戚回来拿呢。”另一个人提醒道。
“狗咋办啊?不让人碰,咋赶都不走。”
“给它弄点吃的得了。”
小狗叫累了,固执地趴回树下。
天色渐暗,外头的嘈杂声逐渐消失,录像机电量即将耗尽。雪埋住了小狗的身体,小狗时不时起来抖雪,随后趴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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