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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潮二（第1页）

大牛躺在梆梆硬的小床上，记忆到现在也还是乱的。

明明前几日才突然要搬家，帮工们大多数遣散了，家里乱哄哄，许多东西都不准带。他还没收拾好行李，还有些拖延，谁能想到突然就出了这种事。

最可恨的，就是为了能躲过一劫，他甚至连那些恶人的脸都没见到。

到底是谁害死了他的家人？

脑子里那些无法填补的空白令他抓心挠肝似的痛苦，偏偏还不能发泄，连喊一声都不行。

因为四六娘子的屋子被他占了，她现在正趴在桌子上休息，休息之余还要守着他。他都活下来了，还嫌添麻烦不够多么？

可恨啊！他把眼睛闭紧了，憋住一口气，才能尽情地流眼泪。他活着干什么？到哪里都是别人的拖累！这样的乱世中连家都没有了，以后只能躲，躲一辈子。

所有人都告诉他，躲起来，逃出去之后继续躲，永远都不要报仇。

可是为什么？他一路上跌跌撞撞，直到身后浓烟滚滚，大家都奔走惊叫，才得以混在人群里逃出城。

一整夜，在城边游魂似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把自己埋在喂马的干草堆里。好不容易天亮坐上了小舟，想要往西渡了湖离开，没想到那船夫兄弟却也是强盗，见他穿金戴玉就来抢，逼得他跳下水游走。

实在太狼狈。

他想起自己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爷爷带着他，和当时的节度使一起登上北边的城墙俯瞰江流。

他虽然没有李白王勃的少年诗才，不能即兴赋诗一首，可那时也会觉得自己此生必不会是个普通人，颇有自得之意。怎么会想到如今丧家之犬的可笑模样。

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江水，这次他没躲起来，而是走向堤岸。汉水滔滔，裹挟着涌动的暗潮一路奔流，时不时拍在岸边，试探着想要冲破长堤。

夜风推着他，要他随江流一起远去，他站成一块石头，石头也流尽了眼泪。

他不该往这里走，爷爷说过了，要他活下去。

不管为了汪家，还是……

还是什么？

第二日他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能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

四六叠了两套衣裳搁在凳子上让他换，一套是他本来的衣服，另一套看着有些旧，估计又是别人剩下来的。

他实在分不清这是太体贴了，还是又一个对他的试探，下意识地把他那身原本的衣服拎起来穿。幸好家里不过分讲究体面辉煌，从小就教养他要学会吃苦，所以穿衣梳头这种事他自己还是会的。不然他现在只怕是想要装都装不出来。

庆幸之余，他又有些自苦。这衣服大概是在水里泡了太久，丝质的汗衫已经变了形。吐绶蓝的外袍还算坚强，只是好心的四六把衣服搓洗得太干净，又在院子里晒了两天，那颜色深深浅浅变得像只癞皮狗，着实有些糟蹋了……

他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衣服？穿上一半就忍不住换了那套旧的。

真可怜啊，他当时急吼吼地往外逃，也没来得及带两件冬衣，更何况渡水时嫌重，只能将身上的毛袄子丢在水里了。如今落魄成这样，朝不保夕的人自然又惦记起以前金尊玉贵的生活。

“呸！”

刚刚穿好衣服，就听见屋门吱嘎大叫一声，从外面走进来一张仇视的脸。

“吃饭！”少庄主恨不得把饭碗砸在他脑袋上。四六娘子跟在后面倒是一脸淡然，也不阻止，也不劝解，也不火上浇油，把简单的饭菜摆好，给他递来筷子，依旧让他坐在床榻上吃。

他道了谢，心想也许该跟这位心高气傲的少庄主说几句好话。从他的经验看，这类人都是经不起夸的。可他打心眼里说不出一个字来，半碗饭都吃完了也依旧不行，说什么都是在愧对他的自尊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