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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侪平静地把戚檐机械般循环反覆的话语听了进去,见那人瞳子僵停,只踱去他身后替他捏肩,安静地等待他的神识回归。
楼下祝叶还在吊着嗓吆喝,一亮一沉的人声交替着灌进文侪的耳朵,叫他有些失魂。
半晌,他俯身查看戚檐的神情,试探着伸手在他面前扫了一扫。谁料戚檐的眸子里好容易聚了光,瞧见文侪手的刹那却是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大力拍开,而后神情痛苦地捂紧双唇,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戚檐先前从未对文侪动过真格,如今这么一甩一打,叫文侪的手背霎时红了大半。
文侪愣愣垂眼瞧了瞧,随即将那只手背在了身后,像是把什么难堪的东西藏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仅仅在戚檐身旁寸步不离地候着,直至戚檐仰颈缓过几口气,挪眼看向他。
可戚檐方欲开口说些什么,文侪先像个没事人似的说:“走吧,迎新宴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行。”
***
区区十几阶台阶,也不知是太陡还是太平了,总之走得文侪心理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他惯常摆张臭脸,逢人又陪上个笑,仅仅在戚檐跟前露刺。今儿不知怎么竟把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叫任何人猜出心思,涵括戚檐。
楼下的怪物这会已举起了酒碗,有些年头的土陶碗里盛满了黄澄澄油水一样的东西。
诸精怪把长脖一抬,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只是那些个生了人面的都很矜持,皆把酒碗挨着唇,欲喝不喝。
文侪没甚食欲,也没打算放宽心同怪物们一道胡吃海喝。然而他还没下至一楼,先嗅到了夹杂于烤肉香气中的几股刺鼻臭味,他不禁掩了鼻,抱怨道:
“啧、谁把灯油洒了……”
戚檐分明是踩着文侪的影子下来的,然而文侪才走下楼梯几步远,俩人之间便被形形色色的怪物所填满。
文侪察觉此事,回身唤了几声,好叫戚檐弄清楚自己的方位。可没有人回应,因为他所呼唤的那人儿,此刻正盯着梁桉看得入迷,瞳孔里的光随着烛光一摇一晃。
“他生得当真漂亮。”
戚檐凝视着那梁桉的脸庞,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
文侪被几只鬼怪堵着,听不大清戚檐的话。他有些着急,却也并不明白为何急。
舌头濡湿了被抿入口中的唇,文侪咬紧后牙,旋即大步跨过去,将那些个山似的的怪物拨开,猛地把手臂一抻,攥住了戚檐的腕。
不曾想,当戚檐意识到他的举动时,面上的表情却是千真万确的惊恐与嫌恶。文侪心中咯噔一下,待挤过人潮挨近他时,戚檐却又神色如常,明朗的笑面冲他花似的绽开。
文侪顺着他的眸光看向梁桉,说:“你刚才看我的时候,那是什么鬼表情?”
“什么表情?”戚檐歪头看向他,“恨不得扑上去抱你那绒毛尾巴的表情吗?”
“咱们是在做委托你清楚吧?你千万别瞒着我什么事。”
“这个嘛……”戚檐压低眼睫,笑中夹杂着好些蔑意,“我若是说我如今崇拜梁桉崇拜得发狂,恨不得跪他跟前去高呼万岁,你怎么想?”
“什、么?”
戚檐遽然垂首,自个儿剧烈颤动的手被他狠命攥紧:“哈、就跟碰了毒一般……浑身血液都在涌,像要将我的血管挤裂,喷溅出来。”
“那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你这般的爱。”
戚檐咬唇死死压住心中的抵触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不是爱,是恨啊……”
文侪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条干净帕子,要替他拭额上冷汗,说:“是是是。”
戚檐原来是想抚上他手,卖乖示个好的,谁料身子比意识先动——他连连后仰,极迅速地避开了文侪的手。
文侪一怔,在那戚檐慌里慌张要咧出个笑脸前,气冲冲地把帕子砸在了他脸上。
***
傍晚时分,喝得醉醺醺的掌柜在那扇大红门上贴了个告示,上头寥寥几字,写着——七月暴雨将至,为保证诸位的人身安全,还望诸位这几日莫要外出,多谢配合。
戚檐将手搭在露台的围栏上,一双眼盯着远处翻滚着的乌黑波涛,扬起嘴角笑了笑。
第一回委托时,他是个记忆隔日化的疯子,今儿个又成了个情绪紊乱的疯子,他倒是觉着新鲜,只不过怎么他能回回都是个疯子呢,莫非他上辈子当真是个疯子?
很有可能。
戚檐适才遭了文侪拿帕子那么一砸,这会魂已经飞走好一会儿了。虽也说不上疼吧,心里却很不痛快。
如今他身子里好似当真住着两个人,他想着文侪发愁时,脑里都忍不住要浮现那梁桉的模样,甚至好几次险些念出他的名字。
他见着梁桉时说的那一句“一见钟情”不是假话,他活了二十余年,这是头一回体会到那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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