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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既然都有了默契。刘家便托媒上门,合了八字,放定下聘,婚期就定在来年春天。一结了亲,周榭便不能过来上课了,一是为了避嫌,二是因为她要做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了。这时候可不象现代,什么东西拿了钱上街去买就行。一应的物事,许多都要待嫁的新娘自己动手绣出来。周家统共就周榭一个姑娘。嫁妆必定不薄,要做的事情也必定不少。大热天里儿头关在房绣嫁妆,脸上的汗珠都快有豆粒大了。又林看着心疼,低声说:“你就是让人代绣,也不会有人看出来的。就是看出来了,大舅妈那么喜欢你。也不会挑理的。”周榭摇摇头:“这怎么能行呢,这一个人一个绣法,肯定是不一样的。就算将来……就算伯母不挑理,旁的亲戚朋友,还有家里的下人,难道就会全都服气?”又林小声说:“话是这么说……”周榭擦了把汗,认真地说:“长辈越是宽容,我就越该把自己的本份做好才对。自己该做的事不做,倚仗着别人的纵容和喜爱行事,那总有一日会将那喜爱都给挥霍消磨完的。”又林不由得有些羞愧。好吧,她骨子里就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大多数时候只求达到目的就行,过程不是那么重要。象周榭这么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人,她大概再投胎穿越个几次,也是赶不上的。三表哥要是这一回考中举人,然后再娶媳妇,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双喜临门吗?先是大登科,再是小登科,双喜临门。倘若这一次没考取,也不用担心。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娶个贤惠媳妇操持家务亿侍奉父母,又想着封妻荫子,读起书来只怕更专心刻苦了。横竖刘书昭还不到二十呢,别说一次,就是三次五次之后考中也不算晚。周榭这么好的姑娘,秀外慧中,性情这样温厚,还多亏了大舅妈下手快,晚一步说不定就被别家给抢去了。当然,表哥要是将来敢做什么对不住周榭的事儿,别说又林不跟他算完,周榭的几个兄弟一个比一个难惹,光是这几个大舅子,就已经够刘书昭喝一壶了。这个月定亲的不光周榭,还有霍家的女儿霍巧荣,她比周榭还大一岁,亲事也定下来了,说的是南会镇的婆家,离于江也不过就半日路程,对方家中也十分殷实,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另外,就是石琼玉了。石琼玉的年岁比周榭、霍巧荣都大,可是却一直没有许配人家。有人说石家眼高心大,看不上于江镇上的这些普通人家,石琼玉肯定还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但是石家现在定居在于江,离京城太过遥远,亲事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一直耽误下来的。又林只顾看别人的热闹,万万没想到,她也已经被人惦记上了。虽然不是请媒人直接上门来提亲,四奶奶也说,女儿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说。可这事儿简直是在又林头上当头敲了一棒——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孩子,可是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出嫁的姑娘比比皆是,从小定亲更是常事。当然,以李光沛和四奶奶对她的钟爱,必定会仔细挑拣,给她选一门好亲事。有才,有貌,家境也不会差。又林要给周榭做个荷包,结果半天了才只缝了几针,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她索性把荷包扔回篮子里,拿起一本书来。可是翻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小英端着茶进来,小声说:“姑娘,你听说没有,街头后老宋家的宅子卖给人了。”“是吗?是什么人买了?”小英摇摇头:“这个可不知道。”宋家的宅子和李家后门的就隔了十几步远,已经空置了好几年了。因为家里儿子出息了,在杭州府置了宅子,一家人都搬了过去,于江镇上的老房子就一直空着,想卖出去。但地方不算大,房子也经过了几十年风雨,不算新了。这房子要买下来,不好好整修一番是没法儿住人的,一番整修,也得花不少银钱。想在镇上买房子的人,要么嫌房子旧,要么嫌地方小,总是谈不拢。邻居然而这个消息是确实的,宋家的老房子的确卖出去了。四奶奶特意嘱咐又林,让她自己要注意。宋家的房子和李家的挨得很近,那边修整倒饬,动静难免扰人。这倒不算什么,要注意的是,因为要修整顶梁和屋瓦,那些匠人会搭起架子登到高处去,这样对李家来说就不太安全了。即使他们不顺手牵羊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李家院子里动静也都会被看见。但宋家的屋顶的确得好好修整了,不修实在没法子住人。屋顶上的青蒿都长了快有半人高,去年夏天风大雨大,瓦片也坏了不少。没有人住的屋子,坏损的特别快。这房子要再卖不出去,只怕就会变得象聊斋里头那些鬼屋一样了,白日里狸猫野鼠在庭院荒草间出没,到了晚上则漆黑一片,经过的行人都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或是干脆绕着走。那些匠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又林闷在屋里足不出户。夏天里衣衫穿得轻薄,不但她,连小英她们也不愿意到院子里去。来来往往的婆子、媳妇们,一边躲躲闪闪沿着墙根走路,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朝墙头那边看。工匠们打着赤膊,肌肤晒成了古铜色,油光光的亮,她们既躲闪,又忍不住偷看。又林随四奶奶出了趟门,先去了大伯母那里,又去了七奶奶家。七奶奶眉梢眼底那种幽怨已经遮都遮不住了。这位七叔一出门去就不肯回来,七奶奶纵然要做大度贤妻。可是她准备的两个丫头肚皮平平,一点动静都没有,更谈不上把七叔挽留住了。不少人都在暗中揣测,这生不出孩子,症结是不是在七爷身上?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一个两个丫头收了房。还都没有动静?又林还记得从前七奶奶什么样子。她显得丰腴而娇美,可是现在她瘦多了,笑容也少了。喜凤还在她身边服侍,她已经配了人,嫁给了家里的管事,挽起了头发,显得老成多了。屋子里的陈设也还是旧的样子,虽然都干干净净的,可是让人觉得陈旧窒闷。没有生气。男主人长年不在家中。这个家里一点儿生气也没有——窗纱的颜色黯沉,帐子也能看出是旧年用过的。以前七奶奶很讲究这些细节,总是要把屋子收拾的光鲜齐整。瓶里总是有时令鲜花。可是现在那瓶里空荡荡的,正如七奶奶现在落寞幽怨的心境。又林心里有些怵。瞧,本来是多美满的一对夫妻,比四奶奶和李光沛还显得恩爱。可因为没有孩子。硬是走到现在的地步。子嗣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纵然有千般好处,无子这个帽子扣下来,那就是千夫所指了。倒过来说,纵使一个女子一无是处,只要能生下儿子,那在婆家也算是站住了脚跟。瞧,这就是一个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之后更要生得好的社会。七奶奶要和四奶奶说话,于是又把又林给支了出来。没出嫁的姑娘和嫁了人的媳妇儿之间,总是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们说的话题不能让姑娘听,不管又林年纪是大还是小,这条界限都是一样分明。喜凤领着又林去西面厢房坐,又林看着桌上针线篮里放着一个做到一半的荷包,顺手拿起来看。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花,红的是花,绿的叶,白的是藕,娇嫩而鲜艳。“喜凤姐的活计,是越做越好了。”喜凤一低头:“六姑娘别取笑,我不过随便做两针,打发时辰。六姑娘家里请了先生,听说这女红也是教的?”“唉呀,我那两手儿,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人。”喜凤的眉梢眼角也透出一股寂寞的意味来。她已经十八了,这年纪论理该嫁人了。可是七奶奶身边,她最得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一直没有放她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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