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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临安便被烟雨笼罩,又连下几日大暴雨,河堤的水位原本就高了许多,再打开闸门,整个渡口全被滔滔江水淹没。这要是天黑那阵渡了江,如今所有人正在江河中心,岂不是已经翻了白肚皮。童义进来禀报时,外面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个个都走出营帐,举起手中的火把,望向底下江河里的滚滚黄泥江水,惊出了一身冷汗。对面营帐内的秦阁老和林让也都齐齐安静了下来。“这些缺阴德的东西,当真想要害死老子们”一时江水的咆哮声和此起彼伏的谩骂声,铺天盖地传了进来。王芸虽已提前知道,但见到如此动静,还是有些后怕,目光不觉带了一丝担忧,看向了正主子。裴安却稳坐如山,手里的剑鞘点着地面,目光望着火焰,面色沉静。王芸觉得没有哪个人不怕死,他心里应该也是害怕的吧。她身在后宅,又被幽禁,不懂什么朝廷形势,但见大伯一个从三品的官,都怕惹出一身骚,必定是得罪哪位了不起的人物,趁他不备,想要夺了他的命。适才那位老人家骂他的那些话,她其实都知道。塔庙相见之前,青玉已去打听过了,自然也听说了他一部分不好的言论。但她觉得,“奸臣”二字,实属有些夸大其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以为的坏人,只不过是他恰好同你站在了对立面,在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比如说她的父亲,五年前的一场战事之后,被不少人弹劾,说他妄图挑起两国战争,拖累了南国,可她并没有觉得他有错。身为将军,他想要保家卫国,歼灭敌人,何错之有。所以,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能只听信片面之词,得眼见为实,是好是坏,她自己心里自有定夺。“世子爷”童义见他半天没反应,看了一眼火堆旁的王芸,不知道该不该进。“进来。”裴安发了话,童义这才入内,到了跟前,先对王芸行了一礼,“见过三娘子。”王芸认得他,客气地点了下头。既然主子能让他进来,应该是不介意王芸听到,童义直接禀报道,“主子,对方大概有三十多匹马,正朝这边杀过来,最迟半刻后到。”这两年童义跟在主子身边,打打杀杀,已经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早就已经习惯,语气平静而淡定。又问道,“奴才要不要先通知林大人?”裴安摇头,“不必,去给王铭通个信,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先引林让,还有御史台的人去对抗,你找个人悄悄将那老东西提出来,推到刀枪之下,等到我自顾不暇之时,趁机将他扔到河里,得确保谁也救不了,且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破绽。”旁人不知情,只有裴安自己的人知道,今夜,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渡江。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童义点头,“奴才明白,这就去办。”两人一谋一合,全然当一旁的王芸不存在。直到童义走后,营帐内再次安静下来,裴安无意间抬起眸子,才注意到王芸呆滞的目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落在了他脸上,眼里的神色,一清二楚。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意外,甚至带了几分防备。
明显是在害怕。无论她是不是悔了,如今也已晚了,将来毕竟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裴安是什么人,迟早她得知道,他没什么好躲避,当下眨了一下眼皮,目光再抬起来,便毫不避讳地回望向她。坦然的姿态,与他适才的沉静完全不同,深邃平淡的眸色此时也因他的松懈,变得和风霁月,唇角竟还轻扬出了一道弧度,低声问她,“怕了?”火光的映衬下,他一身绯色官服,整张脸因那道熙和的笑容,又魅又妖。王芸心头一跳,如惊雷。自己虽也有美名在外,但从不知别人瞧见时是何感觉,如今她好像终于理解了,那些曾追他几条街为他豪掷鲜花的姑娘们。“不怕。”王芸一摇头,趁机移开了视线。全天下的‘奸臣’要都长成他这样,估计谁也不会害怕。“生死存亡,各凭本事,裴公子如此谋算,自是对方有他该死的道理。”王芸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神色认真地一顿胡扯。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忌讳内讧。她又不是皇上,是忠是奸,并非是她该去考虑的问题,他能不能活过今夜,顺利与她成婚,这才是她不惜冒雨赶了百里路的最初目的。安静了一阵,突然一道轻笑入耳,声音不大,但两人之间本就安静,王芸还是听到了。她不太明白那声笑是什么意思,刚转过头去看,营帐外突然响起了动静,“快,快,都给我回来,有刺客!抄刀上马!”片刻前裴安脸上的那丝风月,消失得一干二净,眸色一凉,提起手中把玩了半夜的长剑,起身便往外走。几乎是一瞬间,外面马蹄声混合的厮杀喊叫,地动山摇般响彻了雨夜。王芸下意识跟着起身,心中猛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很想去拽住前面那人,躲在他身后,寻求他的庇佑,可理智又告诉她,她同他不熟。她可能拽了也没用。四肢僵硬,立在那正迷茫无措之时,裴安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似是终于想起了她,转过身来。那一瞬,王芸自己都感觉到了眼里流露出来的期待,可对方看了她一眼之后,只说了一句,“躲好。”王芸张了张嘴,木讷地点头,“嗯。”看出了她的害怕,裴安又多说了一句,“我在外面,有动静就叫。”话落,掀帘走了出去。一道闪电照亮了外面的雨花,黑麻麻的一堆人马疾奔在雨底下。王芸身居深闺,哪里曾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厮杀场面,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过来,还能活着,全是运气。帐外刀光剑影,帐内只剩下了她一人,求生的本能让她不能这般呆着等死。周围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床榻,旁边放了几个漆木箱,脑子飞快地转动后,躲去了箱子后。狭窄的空间,总会给人一种暂时安全的错觉,突然也就没那么慌了。裴安既然说了自有分寸,肯定不会有事,这种时候,帐子内才是最安全的。王芸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突然睁开。闭眼什么也看不到,更可怕,环顾一圈后,从旁边的黄土里撬出来了一块石头,紧紧攥在了手里,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是只鸟儿,想要挣出笼子,也得脱层皮,这不算什么。风雨之后,老天爷一定会给她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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