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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庆强自然没有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一处,可毫无置疑的,腰间那个包里装的是他绝大部分的钱。当初他决定不用存折是因为他听说在异地取钱的时候要交一定的手续费,他舍不得。现在,他后悔地想要捶掉自己的脑袋。
他带着痛苦的神情,在店老板还有其他食客等一众人的注视里从汗衫里面的一个兜里摸出了一张十块钱,递给老板。老板接过那张已经被汗液浸透的皱巴巴的纸币,干巴巴地安慰他,“年轻人,没关系啦,就当破财免灾嘛。”
他说不出话来,一句也说不出来。破财免灾?没有了财,那就是灾。
他背起行李,垂头丧气地从面馆里出来。马路对面就是车站派出所,可那是他不想去的地方。况且,他说自己丢了钱,警察如果问他丢了多少,有什么凭证能证明是这个数,他又要怎么说?那些在火车站混迹多年的扒手,肯定都是老手,说不定都是有组织的。要不然派出所就在附近,他们怎么敢如此的明目张胆?
他闷着头往前走,像是出气似的,一直走到天色发黑。他跟人打听,哪里有木材加工厂,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最后一个人倒是知道一点,可他说,那些厂子都在南郊。他又问,那现在这里是哪里?那人告诉他,这里是北郊,而且他走的方向是越来越北的。他又问那人去南郊该坐哪一路的公车。那人摇摇头说,你就是坐上下一班车,到了地方人家厂子早就关门了,你去了也白去。
汪庆强没办法,只能又回头,朝来时的方向走。那碗牛肉面带来的能量早已经消耗殆尽,他的肚子咕咕直叫,可他不敢停,一直走到两腿发软,身上都沾上了露水,才终于看到了火车站的亮光。
他又回到了车站里,在候车大厅里,他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对付了一会儿。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行李,也不敢睡得太死。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终于有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去泛着尿骚气的厕所里洗了把脸。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可他不敢停,他怕自己会倒下。
他朝着南郊的地方一直走,路上遇见有卖馒头的摊位时就买了几个,吃了一个,又把剩下的都揣进了兜里。到了南郊的一家木材加工厂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他在一个工厂门口拦住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人的人打听,问厂子里现在还招不招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招什么人啊,现在就连我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老板那个王八蛋都一个多星期没有露面了,怕是卷着我们的钱跑路了吧。”那人说完,见他不说话,又问:“你来找活儿啊?”
汪庆强点点头。
“是谁跟你说这里有活儿的?”那人问。
汪庆强有点茫然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说不上来哪个具体的人名,就是工友们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听人提起过,说是他们老家的谁谁谁就在这边的厂子里干活,待遇不错,现在自己在外面做家具,也挣了不少钱。
“前面那几个厂子都关门了。”那人指着一个方向对汪庆强说,“你来之前怎么也不打听清楚啊。”
他说完这些,不等汪庆强有什么反应,就摇着头走了。汪庆强望着那人的背影,丧气不已。他不想相信那个陌生人的话,还是不死心地背着自己的行李往前走,但凡是路过的看起来像是工厂的地方,都是破败不堪,有的生锈的铁门松松垮垮的,就快从墙上脱落,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木料被随意地丢在墙边茂盛生长的杂草堆里。他还想往前走,可很快就发现这是条死巷子,巷子的尽头,有一只野猫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冲着他叫。
他是真的后悔了,除了后悔,心里也有点怕。他仔细想了一下,就算每天只吃最简单的饭,那他身上的钱也只够他支撑一小段时间的。他必须得赶紧想办法,尽快找到谋生的工作。
下了雨,天愈发得黑,他也已经没有再走回火车站的力气。他四处看看,在路边找了一块破木板,自己缩到墙角里,然后把木板靠墙搭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刷着木板的外侧,有水顺着木板边缘落下来,渐渐地在他的身下堆砌。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太累了。他像抱紧亲人一样地抱紧自己的行李,然后在雨声和木板的霉味里沉沉睡去。
梦里,他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已经有很多年了,他没有想起过他,他尽量不去想,甚至想把他彻底忘记。自从父亲离开自己的生活后,他努力地沉默地生活着,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和父亲是不一样的。可现在他像条流浪狗一样缩在一块木板后面又累又渴又饿。自己还不如父亲。
那个梦很长,梦里,是小时候的自己,他哭着跑回家哭诉说自己被人欺负了。结果父亲飞起一脚,把他踹到屋子的另一边,他黝黑威严的脸像天兵一样压下来,他说,“小子,我告诉过你什么,这个世界上,你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欺负你。”
往事呼啦啦的,在汪庆强半梦半醒的意识里朝他涌来,那些跟着母亲在垃圾堆里捡砖头拾破烂的日子,那些在厂子弟小学里被人推搡被人叫臭农民的日子,还有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断手,又跟着狂怒的父亲,哭肿了眼的母亲,一起去工厂门口闹事的日子,直到父亲被警察铐走的那天,给自己的一个拥抱……
雨斜斜地被风吹进木板下的空间里,有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有点舒服,让他想起父亲断手上的皮肤最后划过自己脸部皮肤的触感。他还在回味的时候,突然感觉木板被人踢开,有一道光打在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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